双人跳舞机和一个舞者的随波逐流

前两天，我在B站刷到一个玩跳舞机的人。

在我的刻板印象里，在视频平台上，跳舞机大多是女性UP主拍擦边视频的场景道具。

这些前凸后翘（通常还扎着双马尾）的漂亮妹妹特意选择了一个人声鼎沸的“社死”场合，在跳舞机上千娇百媚地展现着自己的身体曲线，形成一种绝妙的反差，往往能引得阿宅纷纷点赞，可以说是一种好用的流量方法论——唯一的问题是，她们通常完全没踩到跳舞机的节奏上。

但是这位名为“Rhythm梦龙”（后称梦龙）的男性UP主显然走的是另一个实力派的路子——在他的视频中，你能看到这位身形瘦削的跳舞机玩家以惊人的协调性一个人在双人合作的跳舞板子上完成歌曲，几乎每一首歌曲都是FULL COMBO。

梦龙的第一个视频投稿于2020年，内容是他在展示自己从游戏厅跳舞机里赢取的如山一样的奖票。

从站内其他人发布的视频中你大概能了解到，梦龙这种别具一格的技巧在跳舞机圈子里可能早已声名在外；那双手支撑着后方扶手、几乎悬空的双腿在两个盘子上闪转腾挪的画面让第一次观看的人很难不在弹幕打出一个问号。

不仅如此，在一些需要超过两个点位长按的场合，他不得不手脚并用，弓着身子在跳舞机上滑动；若是超过4个，那他就得请出自己的“队友”了。

队友有的时候是毛绒公仔，有的时候是包包，有的时候是充气玩具。梦龙极为熟练地将这些“队友”拿起放下来应对游戏中的按键，配合自己的步点，竟然能够无失误地完成好几首快节奏歌曲，实在是令人叹服；

正应了他在简介里写的那句话：“玩跳舞机啊，讲究的就是一个优雅，从容。”

梦龙目前在B站拥有16万粉丝。他播放量最高的视频是2021年7月的《逛105°C的菜市场》。在那个视频中，他在自己家中搭设的机台上完成了当时因为被抖音短视频大量使用而红极一时的洗脑歌曲《热爱105°C的你》。

这个400万播放的视频现在看来包含了梦龙整活的所有要素：顺应热点的选曲，无可挑剔的技术，用手提蓝当“队友”的花活，甚至歌曲MV还是最近吵得很凶的柯哀，可以说是集流量密码之大成。

翻阅梦龙两年半的99个投稿，其中大多数都是他在自己的天地里玩跳舞机的录像，而这些录像中出现的歌曲，又恰好反映了投稿时人们喜闻乐见的热点事件。

从王冰冰到米津玄师，从蜜雪冰城到O泡果奶，有土味低俗的《朝你大胯捏一把》和《老司机带带我》，也有二次元高雅的《美少女战士》和《Re：0》（好像也没有那么高雅）。

简单来说，梦龙是什么火跳什么，不论是难度较高需要技巧的初音歌曲，还是节奏快步点多的鬼畜创作，他都能很好地驾驭，在屏幕上打出一串PERFECT。

在当下，这样的情景会出现在每一个小众娱乐的迷你天地里。人们追逐着转瞬即逝的热点，把它们变成画、化成妆或是唱成歌。

于是，“主业”成为了固定的模具，热点则是流动的糖水。踏入糖果店的人们会赞叹造型的精美，但是引他们到来的实际上是气味的香甜。

在梦龙的99个投稿里，我看到的是一块精美绝伦的琥珀：他在那台跳舞机上不停地起跳、落地，愈发精进的步点和瘦削的身姿就像一滴又一滴随风滴落的树脂，在落下的时候有意地包裹住了名为热点的飞虫。

于是，偏离主流却更为厚重的技术与红极一时却转瞬即逝的话题产生了奇妙的融合。看着他的投稿列表，正如看一本记录着两年来互联网热点的（贵物）图鉴。

到如今你回头去看，王冰冰已经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LOSER》已经成为了过气二次元歌曲，O泡果奶的洗脑返场终究是昙花一现；

萨日朗的几人组已经在B站恰了不知道多少轮的饭，听我说谢谢你也在疫情结束后迅速成为烂梗；

好像只有蜜雪冰城还一以贯之地用低廉的价格挽留着糖水极简时代的余晖。

两年的时间太长，一如那些大门紧闭的疲惫日夜；两年的时间又太短，就像互联网上朝生暮死如蠓蚋般的热搜。

到了今天，它终于成为了一段短短的走马灯，记录着互联网荒诞的真实。

对于琥珀来说，树脂还未凝固时，好奇的齿兽关心的是里面挣扎的飞虫；待到现代哺乳类把它挖出来，第一时间惊叹的总是那晶莹剔透的绝色。

梦龙的视频播放量忽高忽低——除了热点自带的流量不同之外，这当然与B站的推荐算法有不小的关系。

当然，由于很早就因为使用手机拍摄而采用了竖屏投稿，他自然也乘上了叔叔阿姨推广短视频的东风。

去年4月，他的粉丝数突破10万，拿到了那块如今已经无法象征什么的牌子。

在过往的讨论中，我们常常将在流量中随波逐流定义为一种劣化：衣服越来越少的开箱妹，

丢掉钢琴的钢琴手，从皮套软色情到出镜擦边的VTB，总会在贤者时间给人一种怅然若失的遗憾感。

但这一点对于在跳舞机上的绝活哥来说似乎并不适用。从第一个视频到最后一个视频，他一直不知疲倦地跳着，跳过了要用4个“队友”的蒸馏水，也跳完了整整12分钟的圆周率。

变化的是小屏里的热点人物，不变的是大屏上的PERFECT。

这正是梦龙打动我的最重要的原因——

尽管他手脚并用，很多时候并不“优雅”，大多数视频的播放量也比不上漂亮妹妹穿紧身衣在跳舞机上不踩步点地扭两下；

但那些追逐流量的时光都在他精湛的舞步中被定格，将这个浮躁的世界公式化封装，反倒有了艺术的雏形。

他的手臂岿然不动，双腿闲庭信步，铿锵有力地从一个又一个热点上踏过——在我的想象中，我擅自把他美化成了一个在湍急江水里、在浮木上泰然自若的舞者；可以是戏子，当然也可能是英雄。

最近，梦龙换了新的跳舞板，踩下去的点位会发光，看起来更加酷炫；

他也尝试了相亲，疑似遇到了心心念念的二次元美少女。

在这个春天的末尾，你能感受到很多齿轮正在开始转动。但我想，就像梦龙的追逐显然还在继续一样，不论在何处，人们总是很难从汪洋中抽身。

当挣扎成为你活在当下的某种证明，拥抱就无法被定义成一个妥协的动作。

正因如此，在这个速朽的时代，我们不能停止制造琥珀——只有那掺入了杂质的宝物，才能证明你曾经存在过的渺小勇气，和那几次不值得被纪念的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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